不安7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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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——1938年春
  请了哭灵人的那家邻居,隔了罗家没多远,且其家还在罗家的上风口,白丽梅除了要忍受每天整点哭灵的折磨,还要躲避随杨絮飘飞的纸灰。后来实在是没法了,她干脆每天用棉花塞耳、不到万不得已之时,绝不踏出房门一步了。
  但在奶娘的跟前,她还是要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。可背了奶娘的眼,她忍不住会去想丈夫、想罗家几兄弟。大伯子从认识他,就总是一副成竹在胸、万事有他即可的老成模样;二大伯子人跳脱,但却是三兄弟里最聪明的一个。
  在白丽梅的眼里,二大伯子主动请求过继给夭折的二叔,令婆婆在三个孩子里最疼他。但也不能否认其本意是为了照顾弟弟——自己的丈夫罗介亭因身体不好,不论是学文还是学武,都慢了两个大伯子很多。
  想到丈夫的小时候,白丽梅的浮躁立即沉静下来了。
  她记得认识罗介亭的那年,也是这样的一个杨柳飘絮的日子。罗家和白家的俩家女眷在庙里遇上了。她后来才知道那天实际上是罗介亭要被舍去庙上的日子。也就是说,要是没有她打岔了,罗介亭以后很大的可能就是做和尚。
  她至今都记得那个穿戴得像个福娃娃的小人儿,就是太瘦了,脸上没有二两肉的模样。福娃娃被婆子小心地抱在怀里往方丈室那儿送,正好遇上嫡母带着她从方丈室里出来。她出于好奇,忍不住就盯着他看,直看到那福娃娃要下地,闹着要跟自己玩……她那时以为那福娃娃比自己小呢。
  “好啊,去玩吧。”白丽梅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婆婆罗太太时,婆婆那满脸慈爱的笑容。而现在她不知怎么就体味出婆婆的那笑容里,有很多的强颜欢笑成份在,甚至有最后一次满足儿子心愿的意思。
  也不知婆婆和嫡母都说了一些什么,反正自己带着福娃娃玩了一阵子之后,抱着他的奶娘始终是非常担心的模样。但那天中午的素斋,大家都吃了不少。尤其是那奶娘嘴里平时不下地的福娃娃,居然睡了一觉后还要找自己玩。
  然后回家嫡母就告诉自己的父亲,罗家要定下自己做三儿媳妇……父亲通知姨娘一声,就把自己抱去给嫡母教养了。
  从姨娘的小院搬到嫡母的正院里的厢房,跟着自己过去的、只有姨娘临时求父亲从戏班子赎身出来的奶娘。虽是叫奶娘,但是自己那时候都多大了?五岁。
  小时候能记得的事情不多,但这一幕幕地还是从白丽梅的眼前清晰滑过。
  她叹息一声撂下花撑子,闭眼去揉捏后脖根子。自己到嫡母身边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学绣花;第二件事是学说话,学习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;第三件事是被嫡母警告不许学姨娘的狐狸精做派……
  哪一件事含糊了,嫡母都会惩罚自己。
  好不好呢?白丽梅现在回想起来,嫡母对自己应该算是可以的。若没有这绣花手艺,自己大着肚子也不能寻到去初小当教师的差事。那岂不是要坐吃山空了?
  唉!也难为姨娘了。她每次看到自己都极其认真地叮嘱自己要听太太的话,跟着太太才有前程……
  可自己现在算是有前程了吗?
  白丽梅搓热手心,轻轻伏在双眼上,想到如花似玉的姨娘在流产了一个成型的男胎后,慢慢枯萎了鲜活的容颜……她不愿意再去想花心而又无情的父亲。但不管她愿意不愿意,她也要按着姨娘的坚持去做,坚持流产就是意外!
  嫡母对自己有恩,还不止养育之恩。就像是嫡母所言:“要不是我跟罗家人说你是从小就长在我屋子里,罗家三少爷再喜欢你,最多也就是讨了你去当小妾。若是白家的门楣再低一些,是普通的民户,说不定还会买了你给三少爷当丫鬟,每天陪三少爷玩。”
  为了嫡母给自己定下罗家的婚事,姨娘从那以后对嫡母更恭敬了。白丽梅随着年龄增长,逐渐理解了被嫡母蔑视的姨娘,她那一颗无时无刻不在爱护自己的拳拳之心。
  *
  奶娘进来,看白丽梅揉捏脖颈的样子,就伸手帮她揉肩膀、脖子。
  “姑娘,累着了吧。”
  “有点儿。”白丽梅舒服地放松身体,任由奶娘揉捏。
  “那就多歇歇,这个活不那么赶。你差不多也得起来走走。这妇人生孩子啊,就得自己有劲儿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白丽梅等奶娘松手了,站起来走动。她问奶娘:“请了哭灵人的那家,准备什么时候出灵啊?”
  “说是要停灵21天。”奶娘这几天也熬得够呛,看起来有些心力憔悴之感。“那马家也是个富裕的。马家老爷在政府里当什么处长,每月能有百、八十块的大洋进项。去年春上,马家少爷正上大学呢,这西安不是出了捉蒋那事嘛,然后马家少爷便休学打鬼子去了。唉!这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。我听说马家太太都哭晕了。这个月正好有马家少爷二十岁的整生日。要过完生日才出灵的。”
  21天啊!白丽梅觉得自己再挨三五天都得发疯。可奶娘这么说,她就更同情马太太了。举灵碰上孩子的成年生日,尤其是这批丧信的死者都是尸骨无存的。
  “要不是有日本鬼子,马家该大宴宾客,给他家少爷办成人礼了。姑娘,咱们得再忍十天了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忍着了,不然能怎么办呢。“前院张家安宁下来了?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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