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九章 道别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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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齐星楠一字一句都十分认真地听着,认真到反常。其实程轩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在他意料之外,如今战场上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,朝廷里也是主和一派占了上风,军心动摇,他们这些人如若不愿投降,迟早会没了活路。程轩是个骄傲的,此番倒是能成全生前身后的英名。
  他虽这般想着,却仍觉得心里泛着难言的苦涩与疼痛。可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,他听见自己说:“程哥,你的决定我一向是支持的。”
  程轩望向他,这是自少时起就站在自己身后的人,他们互为依靠二十余年,从京城的深宅大院到硝烟四起的海上。程轩曾以为他们彼此陪伴的日子会长远到没边,没成想如今不过而立之年便已走到了尽头。
  程轩有满心的话想要叮嘱对方,他想告诉齐星楠,既然你吃不得酸,就别总是逞强陪着我吃梅子,夜里睡觉时也别总是开着窗户,因为这个你都着凉生病好几回了,每次都记不住。可他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,于是只对齐星楠笑了笑,转而望向远海:“你看,天晴得真好。”
  宏光二十一年二月初十,战况不利,大兴北洋水师被困于威海卫基地,弹尽粮绝,危在旦夕。水师内军心大乱,诸多官员以投降之利劝诱提督邓润成及总兵程轩,未得应允。是日,程总兵不愿宗安号落于敌军之手,亲自下令沉之。
  二月初十,深夜。
  宗安号尚在的官兵都在海军基地另寻了住处,此时夜已经很深了,齐星楠无论如何都睡不着,他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宗安号在火海中沉没的景象。最后他索性坐起身来,透过窗户望着天上的朗月疏星。
  鬼使神差的,他忽然很想去程轩的住处看看。原本他想着这个时候程轩可能不愿被人打扰,可他实在想去,于是最后反复琢磨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披上了外衣。
  程轩自己挑的住处与他们离得有些远,齐星楠走了有一会儿才到。他没想到此时那里竟还亮着灯,远远的便能看见。他没多想,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:“程哥,还没睡吗?”
  “星楠?”从屋里传来的声音带了几分讶异与慌乱:“你来做什么?”
  是啊,我来做什么?齐星楠自嘲地笑了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  屋里的人一滞,而后也低低笑了几声,他缓步走到了门边,却并未伸手开门,只是低声说道:“来了也好,只怕是上天恩赐,准许我临走前还能与你道个别。”
  “临走?”齐星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:“你要去哪儿啊?”话音刚落,醍醐灌顶般,他脑海中忽而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念头,于是他疯了似地砸着门:“程轩,你别做傻事,快开门!”
  齐星楠稍作思忖便能明白程轩要做什么,这么多年过来,他是最了解这人的。苟丧舰,必自裁,程总兵向来言出必行,如今已失了宗安号,这条路这人迟早要走,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。如若不是他今夜过来了,只怕明早见到的便只是一具尸体,就像先前林彦宁殉国时那般让人措手不及,他想想便觉得后怕。
  齐星楠抑制不住地流泪了,几乎是毫无间断地用力砸着门,他再也忍不住哭腔,一开口几乎是在喊:“程轩!你开门!”
  “星楠,你别这样。”程轩也哭了,眼泪连成一片。他赶忙用手背把泪擦干净,努力平稳了心绪:“来世投胎去个好人家,别再遇上我。”
  “你胡说什么?”齐星楠止不住地号啕大哭:“你不是非死不可的,你有别的选择,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一人留在这世上?”他哭得越来越狠:“你活下来,于国于家咱们都能再想办法,可你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!”
  程轩背靠着门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门外撕心裂肺的是他从年少时起就放在心上的人,可他不敢开门。他太害怕了,生怕一见到对方自己会舍不得,于是心里早已下定决心的事情便会被冲得干净粉碎。
  齐星楠站在舱室外面,一开始还在砸门,后来渐渐没了气力便直接跌坐在地。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,只记得天边泛起微光,漆黑的夜色逐渐消退时他仍在原地坐着。
  宗安号被程总兵下令炸沉,何立心里也是悲愤难当,这天他几乎是一宿没合眼,直到天快亮时才稍稍有了困意。
  他觉得自己才刚眯了一会儿便听得了阵阵敲门声,那声音不大却极有节奏,以至于何立一开始甚至以为自己是梦中混沌出了错觉。
  何立睡眼朦胧地开了门,发觉正是齐星楠站在外头。他揉了揉眼仔细打量着,只觉得这人面无血色,眼帘低垂着,看不出悲喜。
  “进来吧。”何立稍稍侧过身子:“大清早就来找我,是有什么急事吗?”
  齐星楠缓步进了屋,待何立关上门他便掏出了一把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。
  “星楠,你要做什么?”何立吓了一跳:“先把枪放下。”
  齐星楠笑着摇了摇头:“何立,我来就是想与你道个别的。”他望着何立:“从前我总以为来日方长,很多话等咱们都变得白发苍苍了,到时候再说也不迟。如今我才发觉,是我想得太好。”他的神情里忽而添了几分凄恻:“终归是我愚钝。”
  “你冷静一下。”何立站起身,试探地想往他身边走,以便寻个时机把枪夺过来:“这又是何苦呢?”
  齐星楠往后退了两步,把枪握得更紧了些:“我劝你不要过来,否则我现在就开枪。”
  “好,我不过去。”何立赶忙停了脚步:“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。”
  齐星楠的动作十分骇人,语气却异常平静,他缓缓说着:“我曾做过一些很不好的事,程哥也是。为了前程名利,我早已数不清我们明里暗里究竟使了多少手段。”他看着何立有些茫然的面容,忽而笑了:“这些原本不必告诉你,只是我曾对不起杨老师,曾不止一次地去西太后那里禀告他的情状,这必得让你知道,否则我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难安心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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