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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顾立下班换好衣服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。路上没人,风很大,吹在电线上呜呜地响,像要吃人。
  他今天喝了不少,脚步踉跄有些地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  他家在今朝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里,没有保安,只是楼跟楼紧密挨在一起,斑驳掉皮的暗红色墙面,上面有不少孩童留下的五颜六色的涂鸦作品,破旧脏污的黑色电线缠绕成一团一团的,覆在小区头上,白天还有些人气儿,在夜里看来就像是来索命恶鬼,成片成片压过来,让人窒息。
  顾立在楼底下的水龙头那用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,脑袋终于清明几分他才扶着墙慢慢走上楼,他家住在顶楼,七楼。
  七楼楼梯口那顾立外婆让人来搭了个好看的木楼梯,老太太喜欢在房顶上面种些花草,她最喜欢各种颜色的月季。
  这两天淡黄色品种的开得正好,到六楼时就闻到淡淡的花香了。
  外婆白惠珍以前是北城一户排得上名号的家族小姐,后来看上顾立外公就跟着私奔到了凉城,顾家父母当时都是钢场里的工人,没什么钱,一家三口住在工厂分配的房子里,顾立外公努力考上大学后遇到了白惠珍,非常老套的故事。二人私奔第二年就有了顾立母亲顾婷,顾家东拼西凑给二人在北苑区这边买了个房子,虽然是顶层,但北苑区是当时凉城的市中心,也算风风光光定居下来了。
  老太太从小家境优渥,对物质方面不免有些挑剔,但两个人一个哄一个体贴,一家人虽然过得有些紧巴却也简单幸福。
  顾婷的教育权一直在白惠珍这边,典型的慈父严母。白惠珍很严格,教育方式传统古板,只要顾婷犯错,就得跪着受罚——用戒尺打。直到顾婷低头认错。
  夫妻两人因为白惠珍的教育方式吵了很多次架,但最后都是顾父妥协。
  两人结婚的第十年,顾父因为肺癌去世了,白惠珍一个人拉扯着顾婷长大,也有人追求她,但她没改嫁,把顾婷看得比命重要,老太太骄傲极了,日子很艰难的时候也没想着去找白家,只一个人默默熬着。
  好不容易将女儿供上学,女儿说她工作了,她以为终于熬到头了,没想到,某天,女儿领着顾立灰溜溜回来了,说是她的儿子,为了那男人连大学都没念完,跟了人家几年又被人灰溜溜赶出来,无路可走,只能回家。
  她气得发抖,用戒尺狠狠打她,顾婷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得凄凉:“妈!妈!我知道错了!”
  “我真的知道错了…男人没一个好东西…”她后背被打的地方都破了皮,渗了血透出白裙,触目惊心。
  再后来,她哭,白惠珍也哭,她扔了戒尺,搂着女儿,哭得颤抖:“罢了…罢了,你妈跟人家跑,你也跟人家跑,都赖我!”
  她温柔地捧着顾婷的脸给她擦泪:“都赖我…”
  那年顾立七岁,站在客厅角落,双手揉着衣角,无声哭泣,静静看着她们。
  当晚顾立睡得很晚,一直在做噩梦,深夜,外面下着大雨,顾婷温柔地给他将被冷汗粘在额头的发拨开,轻轻吻了吻他额头。然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,顺着母亲平时栽花的楼梯爬上楼顶,在一片粉色蔷薇中一跃而下。
  那夜雨那么大,她的血被冲洗得很干净,一身白裙,身边是母亲种的粉色蔷薇花瓣,走得干干净净,冷冷清清…
  那年她28岁。
  第二天,知道女儿死讯的白惠珍当场就昏死过去,被邻居送进医院抢救了一天才醒过来。顾立一直站在病床前,他没哭,那时候他还不是很懂死亡到底是什么,不知道永别到底是什么。妈妈让他跟着外婆,他就好好跟着,寸步不离。
  白惠珍醒来后只是很冷漠地看着顾立,之后匆匆办了出院。
  她用力地攥着他的手臂,走得很快,顾立小跑才跟上她。
  草草给女儿办了葬礼,只通知了顾婷的爷爷奶奶。二老已经七十多岁了,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,哭得几乎站不住。
  送葬那天顾立抱着妈妈遗像,跟在外婆后头,旁边几个大人都哭得震天动地,除了外婆…
  安葬好后,白惠珍牵着顾立的手,静静站着,她身材瘦削,穿着一套纯黑色的套装,几天的操劳让她疲惫不已,瘦了很多,面色苍白,眼眶凹陷,眼睛里布满血丝,花白的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。是今天早上才理好的。
  看着丈夫墓碑旁边的女儿墓碑上的遗像,她终于哭了出来,默默流着泪,嘴唇嚅嗫,声音很轻:“怎么就走了,妈又不是真的怪你。”她胡乱擦着泪“孩子你放心,我给你好好养着。”她哭得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凄凉,挺直的背像是坚持不住,终于深深弯下去“你怎么就不想想妈妈…不想着妈妈。”
  声音断断续续,像那天的阴天,压抑,黏着,贴着皮肤,让人喘不过气。“你走了我怎么活…”
  顾立像突然醒了,开始大哭起来,哭得喘不过来气,他突然想起那年夏天他在路边埋葬的小鸟,那时他问妈妈,小鸟怎么不动了,妈妈蹲下来揉着他的脑袋,声音温柔:“它去远处找妈妈去了。”
  “为什么要找妈妈,它妈妈不在它身边吗?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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