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7.旧金山晚饭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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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旧金山唐人街与伦敦的相比,更像是一个“小广东”、“小香港”。陈隽路过五金铺、金鱼档、鲜花店、茶餐厅,里外香烛红火蔓延,几乎能听见不同乡音的粤语和客家话。此地天色比伦敦亮,华人密集程度也比伦敦高,他问路根本不需开口讲英文,只要说粤语就能解决问题。
  陈隽从一个龅牙阿叔口中听说,他要到的地方是唐人街最好的中医店铺之一,店铺老板博学多闻,女儿不仅长得漂亮还很有出息。龅牙阿叔开的是水果档,泡沫箱还堆着翻山越岭的荔枝和龙眼。他一生无婚无子嗣,年轻时候铤而走险来到这里,现在每天打发时间的事情是叼着牙签吹水。吹到有人来问路,他兴致颇高地作答,看这人气质那么出众,忍不住塞两个免费蜜柑过去。不管来自哪个地方,只要讲粤语,长得好看,像是有钱人,他就啧啧赞赏,继续剔牙。只不过,陈隽转手就把两个蜜柑送给路上望梅止渴的小孩了。
  一路循着牌匾的方向走,陈隽来到这家中医店。他进门,铃铛摇摆,一位穿着中医大褂的太太从天秤抬头,她让他先坐一会儿,等她丈夫出来诊断,然后继续按照方单分拣药材。他看了看太太,她的面容轮廓遗传给他要找的人。他没有坐下,抬手读腕表。下午四点钟,似乎有些早。陈隽还是站着,表明来意:“我是来找裘子颖的。”
  李婉平听后,停下手上的功夫,“你是?”
  “她在伦敦的朋友。”他言简意赅。
  李婉平打量眼前这位年轻人,只觉不简单,“这么远来这里是为了子颖吗。”
  陈隽淡笑,“也有公事在身。”
  “她还在学校,晚上应该会回来。”李婉平不确定地问:“她知道吗?”知道有朋友从伦敦来看她吗。
  他一顿,坦白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
  李婉平讶然,心里有几分猜测,把天秤晾在那里,绕出台子招呼道:“先坐一坐,我给你倒杯茶。”她给他续上一杯枸杞茶。既然他来自伦敦,她正好一些话想说,“之前也有一对年轻人来这里找她。”
  “我妹妹和朋友。”
  “原来如此。”李婉平明白他们都是有关系的人,继续道:“她见到他们挺开心,我很久没见她那么开心了。”
  陈隽点头,不确定她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景象,或许开心,又或许怪他莫名其妙的出现打扰她的生活。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突然想起她,但繁忙是真繁忙,忙到想不起来反倒松一口气。偏是到了美国,他总觉得一定要再见到她,哪怕什么都没有,看她过得好就行,以后回伦敦再不济还是那样子,朝九麻将馆,晚五歌舞厅,满脑子生意算盘。
  聊到这里,裘世德从针灸房出来送走一位客人。他以为坐在那里喝茶聊天的人是病患,到了他面前就轻车熟路地观察脸色、眼珠子,询问身体状况。李婉平拍他一记叫他打住,她说这是小囡的伦敦朋友,别吓到人家。
  裘世德总是医者仁心,他恰恰就看出这年轻人肝火旺,睡眠不足,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你心事很多伐啦。”
  李婉平嗔怪地使眼色,“阿呆,人家不是来看病的。”
  “小囡朋友,看一看不会死的。”裘世德果真跟当年与她初识的一样神经大条。
  李婉平呸呸呸,“侬讲的啥话,”她满脸不好意思,对陈隽抱歉道:“可能是闻药酒闻大了,不要听他乱讲。”
  陈隽无所谓地笑一笑,站起来,跟裘世德握手,让他给自己看病。裘世德把他带进针灸房,正儿八经地给他把脉,查眼白和舌苔的状况。杂七杂八搞一通,裘世德反倒还亲自给他拣了几味中药,降一下肝火。这一弄持续到日落,太阳下去以后,天渐渐地黑了。
  陈隽和裘世德从针灸房出来,正好听见门口的风铃响了。叮铃一声,熟悉的桂花香溢开,茶色茧型风衣下是收腰牛仔裤和小猫中跟鞋,鞋的根子只有两英寸,韵味在少女活泼和女士优雅间摇摆,这样灵活的感觉成了美国年轻女孩的时髦。声香并茂,支离破碎的叮铃停止,空气倏然变得安静。他们四目相对,做梦都能认出对方。天黑,对面亮起招牌灯,霓虹照她身后,绒光笼她发丝。陈隽还是不禁动了心,他眼前的裘子颖,头发长了,穿着气韵比一年半以前要成熟。
  “小囡回来了。”李婉平开口欢迎,她朝二人来回看,决定邀请:“陈先生,不如到我们家吃晚饭。我准备四双筷子。”
  陈隽闻言,很快从裘子颖身上收回眼光,没有拒绝好意。裘子颖看他一眼,淡得不加痕迹,然后跟姆妈和爹爹打招呼。他们家就在中医店这幢楼的二层,出来顺铁门里的楼梯往上走即可。裘家布置得极为温馨,还有着老上海弄堂房子的情调。一盏老式吊灯拽亮黄昏,米色花纹墙纸盈光,像裹着一层轻纱。木柜集各式摆件,有中式、南洋式、日式、法式,简约实用。珠帘背后是厨房,夫妻俩让二人在外面聊着,他们到里面做饭。
  裘子颖脱了风衣和鞋子,穿着一件浅白衬衫和收腰牛仔裤,踩拖鞋到窗户拉下一页百叶窗,街道的车前灯晃过,影痕落她脸上。她放下百叶窗,转过身来,发现陈隽并没有留意自己,正在看墙上的画报,就像她当初在他家赏那些山水一样。此刻,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看他许久,想起过往。
  她走到他旁边,一高一低。画报上是明眸皓齿的娴静人儿,一身粉格子旗袍,倚靠花园廊庭,手夹一根细烟,底下写着一串公司名称。裘子颖介绍道:“这是我姆妈烟草家业的老广告。”
  陈隽侧过头,近距离看她,她脸上的神情如此正经,正经得仿佛他们还像起初那样谈公事。看过一眼,他的视线回到画报上方的日期,“一九三二年。”
  “我还没出生。”换来他轻轻嗯一声。
  厨房的开灶声此起彼伏,夫妻俩有说有笑,氛围极热络。裘子颖用余光望他,却看到他后颈有一道几乎微不可见、以前没有的伤疤,问道:“你脖子后面怎么了。”
  他不假思索,“被石头砸的。”
  她轻笑:“从来没见你会受伤。”
  他轻描淡写:“不是在伦敦,比预想中要狠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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